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关起来。 (第1/1页)

    他，不要我了。

    怎么舍得……不要我呢？

    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他像根蚁蚀的枯木一般倒下在草地上，最后一瞬，他朦胧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帆布鞋向自己这边跑来，便再也没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恍若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久，才想起昨天的一切，心脏又开始抽痛起来，喉咙干裂：“咳咳咳……”

    “纪湘哥，你醒了！”

    纪湘这才看见自己的床边趴着一个人，于雯一脸衣褶印，眼睛都熬红了，不知道在这儿守了他多久，实在忍不住打起瞌睡，见到他醒来，赶紧揉了揉眼抹了把口水道。

    “……对不起纪湘哥……你那天说是最后一天来学校了，我想和你告个别才一直跟着你的、没想到会……”

    “……我睡了多久？”纪湘忧心如焚地抓住她的手，警惕地环顾了四周：“这是哪里？”

    “两天了，纪湘哥。”于雯任他抓着，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耐心安抚着他道：“这里是学生公寓，我们有好多无家可归的同学们都是住在这里的，你不用担心……”

    “两天了？！”纪湘疯了般从床上一跃而下，去衣挂处大衣兜里翻找出手机，按了半天，发现手机进了雨水已经开不了机了。

    “手机……手机借给我……快点！”他急道，全没有了平时一副不管做什么都运筹帷幄的样子。

    于雯从来没见他急成这样，把手机递给他时他甚至连身体都在颤抖。

    纪湘慌手慌脚地飞快拨出了霍德尔的手机号码，对面机械的女声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提示音，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拨出的号码，确认无误后又不死心地再拨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霍德尔注销了他的电话号。

    “爸爸……接啊……求你接电话啊……”他又拨出了死寂城的座机电话，正值中午，他笃定霍德尔一定在家。

    可座机电话的铃声都唱了三遍，对面还是无人接听。

    他猛然想起，今天是他和爸爸约定好离开翡冷翠的日子，骇惧感蒸腾而上，他摇着头喃喃自语着：“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眸光闪烁，纪湘摔下手机，仓皇夺门而出，于雯跟在后面也小跑着追了出去。

    一直从学校跑到死寂城，庄园进门口的高大栅栏上就交错着刺目的封条，连平时白天雷打不动站在门口的巡逻的和管家们也都不在了，真的应了名字那般，目所能及皆一片死寂。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爸爸不会不要我……我们说好一起走的……不可能。”

    他努力撕扯开那层封条跑进到庄园里，于雯也跟在他后面，穿过荒凉的花园，来到那栋别墅前，纪湘拿出曾经的门禁卡，深吸了几口气，才敢颤抖着推开了那扇门。

    “爸爸……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那些残羹饭菜被收拾了，屋子里清冷极了，被人打扫过，唯一不同的是，那巨大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了，阳光头一次洒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亮橘色的浮光描绘在家具们的边缘，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爸爸……去哪了……”其实在看到屋内满溢阳光的一瞬间，他已然知晓，爸爸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要他了。

    “爸爸……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去哪儿了！”他陡然大喊起来，捂着耳朵弯下腰，拼命摇晃着头，于雯想上前去扶，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偏执地在客厅搜寻着爸爸留下的东西，一封信件哪怕甚至一个纸条。却意外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离开了这个房子，什么都没带走。

    为什么？因为这里并不值得留恋。

    爸爸……为什么？原来我在你心里，除了是他的替代品，根本就无足轻重吗？真的就这么绝情？

    哈哈……纪湘？这么多年是怎么面不改色的一遍遍叫我这个名字的？是怎么旁若无人的在和我温存的时候，一次次脱口而出“阿湘”的？

    你怎么敢的？嗯？怎么敢说扔就扔？说散就散？怎么敢像丢垃圾一样抛弃我！？

    “不是说喜欢我不是说过爱我么！骗子！”万念俱灰的他如绝望的野兽般咆哮着，声音尖锐都不像人声，于雯被吓得怔在原地。

    “骗子！爸爸是骗子！”

    纪湘冲上去把茶几和柜子上的东西七七八八砸碎了个遍，那些昂贵的珐琅彩杯子变成一块块炫丽的瓷片，落在地下的形状光怪陆离，被阳光折射得晃眼。

    直到他看到陈设柜最上层相框里的那张照片，那是六岁时拿着小猪气球的自己，也是爸爸亲手为他拍的唯一一张照片。

    霍德尔从来没有和他合影过，纪湘每次想照，他都要以自己不上相为借口推辞。

    以前他神经大条觉得无所谓，可现在想想，为什么和那个名为“阿湘”的男人合照时，却笑得那么灿烂呢，近乎憎恨的嫉妒让他想把爸爸身边恶心的男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再把他砸得稀巴烂。

    哪怕他变成一堆白骨，也要扯出来狠狠踩碎。

    “哈……是我不配吗？爸爸？……是吗、是吗……是我比不上他所以要抛弃我么？”他把相框上的玻璃捏得粉碎，不管手指上的伤口，小心地在一堆玻璃碴子中把那张照片取了出来抖了抖。

    看着那照片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于雯也在房间里，他把相片放进自己大衣口袋，疲惫沉沉地朝她那边看去。

    “……抱歉，雯，吓到你了，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纪湘哥……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于雯担心地看着他，本就聪明的她看到这情形也大致知道了什么情况，比起可怜纪湘，她更多生出一丝庆幸，庆幸那个血族放弃了他，自己才终于有机会和他靠近一些。

    “我没事……我只是好累。我真的很累。”纪湘扯起嘴角，拼命露出一个异常难看的微笑：“我只是想睡一会……没事的。”

    说罢，他缓步走上二楼。

    楼梯的扶手还很洁净，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灰尘，将再也不会有人为他清扫。

    霍德尔房间的门敞开着。

    看样子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有带走，玲琅满目的首饰，摆列整齐的衣柜还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不，不是匆忙。他本来就不需要这些，不管到了哪里，只要他挥一挥手，想要的东西又都会像变魔术一样应有尽有，他身边从来不缺金银财宝，从不缺珍馐美馔，更不缺流水般的追求者。

    这世间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可自己呢？

    没有爸爸，自己该如何生活？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把你关起来……锁起来，再也不能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把自己裹蚕蛹一样缩进霍德尔的被子里，不争气地呼吸着那些残留的味道，眼眶里的泪奔腾滚落，都消失在了被褥里。

    终于又沉沉的睡去。

    而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沉浮，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他还在那张床上醒来，身边还有爱人发丝的香气。就像曾经无数个清晨一样。

    随即，便是清醒后铺天盖地的绝望。

    往后六年，每天早上醒来，纪湘都会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绝望和心悸，这已经成为他的顽症。